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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0章 自欺欺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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能在這時候及時伸手接住溫梓然的自然只有宴黎。溫梓然自己也清楚,因為她剛一跌入那個懷抱, 便聞到了熟悉至極的氣息, 那是她兩世的眷戀。

然而此時此刻, 溫梓然心中卻生不出半分旖旎來, 她只覺得腦子裏亂得像要炸開了。

宴黎對此一無所覺, 她小心的將溫梓然扶了起來,然後有些擔憂的看了看溫梓然被絆住的腳:“梓然, 你怎麽樣,有沒有傷到哪裏?”

溫梓然按在宴黎身前的手指略微蜷縮了一下, 緊接著又跟觸電似得迅速收了回來。她因為險些跌倒的原因微微垂著頭, 也未讓旁人看清她臉上神色,慢了半拍才扶著宴黎的手臂站了起來, 語氣看似平淡卻夾雜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:“不,我沒事,只是方才走神了……”

其實並不是沒事, 溫梓然的小腿磕在了門檻上,有些疼, 挽起褲腿查看的話或許還能見著一片青紫。可此時此刻她卻顧不得這些了, 腦子裏的紛亂遠比小腿的疼痛來得讓人在意。

宴黎本就比溫梓然長得高,此刻仍舊沒有看清少女臉上神色變化, 聞言略微松了口氣,又懊惱道:“是我不好,沒有提醒你該過門檻了,下次我會小心的。”

溫梓然聽她有些絮叨的說著, 聽著聽著心頭又湧現出了兩分淒然來——從前世到今生,溫梓然覺得眼前的少年有很多地方不同了,可又有很多地方是時間也不曾改變的。比如說少年身上清冽又幹凈的氣息,再比如說對方始終顯得清朗的嗓音。

十六七歲的少年,早就到了變聲的時候,就如高大山他們的聲音已然變得低沈,完成了從少年到成年的嗓音轉變。比高大山他們年歲再小些的同伴,比如小六如今也處在變聲期,聲音沙啞得厲害,偶爾著急說話聲音大了,還會變成更難聽的公鴨嗓,由此被小夥伴們取笑。

可只有宴黎,她的聲音似乎永遠那般清朗。少了幾分屬於男子的低沈,可也沒有屬於女子的柔媚,於是在日覆一日的相處習慣中,身邊人從來沒有覺出過不對。而不熟悉的人對上宴黎,首先就會被她渾身的冷冽唬住,再加上後來“狼將”的赫赫威名,便更無人敢質疑什麽……

溫梓然腦袋裏亂糟糟的,心中的可怕猜想似乎能在短短時間裏尋出千百種證據證實,只要她願意相信。可她偏是不肯相信,於是心裏掙紮愈甚,痛苦愈甚。

宴黎說了幾句,也沒見溫梓然有絲毫反應,她便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,不知道身邊的姑娘到底怎麽了。可兩人不能一直站在門口擋路,於是她抿著唇沒再說什麽,小心的再次牽起了溫梓然的手,帶著她往房裏去,這一回她很小心,在進裏屋時提醒了溫梓然擡腳。

或許是早已經熟悉入骨,或許是對這個人執念太深,哪怕溫梓然這會兒腦子亂著,覺得身邊人滿身謊言,可當宴黎真的去牽她的手時,她仍下意識的不會拒絕。

順從的聽取宴黎提示擡起了腳,溫梓然走進裏屋時仍舊有些渾渾噩噩,就連站在了宴擎的病床前,也忘了要替宴將軍診診脈確認傷勢。她本就看不見,又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緒之中,周遭的一切對於她來說似乎真的變得遙遠,遙遠到不聽不理就能當做不存在。

宴黎能看出溫梓然的心不在焉,之前說的因為走神被門檻絆倒也完全沒有說謊。可她不明白,只是進個門的短短時間而已,溫梓然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才會有如此變化?

屋中並不止她們二人,還有吳大夫,也還有宴將軍貼身守衛的親兵。前者沒說什麽,後者中有人上前一步,偷偷地打量了溫梓然一眼,然後喊了聲:“小將軍。”

宴黎這才將目光從溫梓然身上收了回來,她仍舊有些不解,可也並不想當著外人的面探究太多。於是沒有去打擾溫梓然的沈思亦或者走神,宴黎只看了看仍舊在昏睡的父親,便將目光移向了守候多時的醫者,略微放輕聲音問道:“吳大夫,我爹傷勢如何了?”

吳大夫守了宴將軍整夜,這會兒看著也有些疲乏,不過除此之外臉上倒是不見慌張。他以為宴黎是怕打擾宴擎休息,於是也放輕了聲音回道:“小將軍放心,宴將軍的傷勢還算穩定,昨晚也未有發熱不妥,如此繼續下去的話,宴將軍的傷勢也會慢慢好轉的。”

宴黎這才放下心來,不過她也沒能在病床前守多久,便有親兵進來通報說燕王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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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王並不是個好打發的人,事實上皇家出來的也沒幾個會是簡單人物。所以宴黎一開始並不想與這位王爺打交道,而是將一切都推脫到了父親身上,可誰知一夜過去她爹也沒醒,到頭來還是要靠她自己與去燕王周旋……宴黎想想便覺頭疼,簡單交代兩句後便出去迎人了。

宴黎一走,熟悉的氣息伴隨著腳步聲自身邊遠離,原本呆立在屋中的溫梓然似乎也回了神。她臉色有些蒼白,原本溫柔坦蕩的眉眼也似染上了一抹憂思兩分愁緒,整個人看著似乎都陰郁了起來。

溫梓然的心還亂著,因為那個幾乎已經得到證實的猜測,她不知該如何面對宴黎,甚至於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何種反應——如果,如果她的猜測是真的,阿兄真的……她該如何是好?

該哭?該鬧?該抱怨?還是該怨恨?

溫梓然心亂如麻,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沒有資格怨恨的,因為一切都是她的自作主張。自作主張的喜歡上這個人,自作主張的陪她赴死,自作主張的再一次接近。一切的一切,就算是錯,也都是她咎由自取,怨不得任何人!

所以在手按上宴黎胸口的那一刻,她心跳如鼓,她不可置信,她驚慌失措,但她卻沒有沖著宴黎出聲質疑。她甚至,還想要自欺欺人。

兩世的執念,忽然發現的秘密,都讓溫梓然無法在此時直面宴黎。恰好她現在出去了,溫梓然自然也不願意繼續在這裏等她回來,因此剛聽見那腳步聲消失在門外,她便跟著轉身,然後一言不發的走了出去。期間還是被門檻絆了一下,不過這一回沒人接,她自己抓著門框也沒有跌倒。

屋子裏的吳大夫和幾個親兵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,他們看著向來從容的溫姑娘跌跌撞撞的走了,一句話也沒留下,都不由的一陣面面相覷。

不過無論旁人怎麽想,此刻都沒有人去阻攔溫梓然,她還算順利的從宴擎養傷的裏屋跑了出去。然而踏出房門那一刻,她又不知該往何處去了,亂糟糟的腦子也容不得她多思慮,最後只得去了宴黎八成不會去的竈房,以尋求片刻安寧讓她捋清思緒。

竈房裏也有人,正是秦雲書和老板娘在收拾早餐後的亂攤子。

秦雲書和老板娘都只是普通人,在太平年月她們可以活的從容,但在戰亂中她們也和所有普通人一樣無能為力。如果沒有宴黎派去的人將她們接過來,她們或許要在飯館的地窖裏躲到戰事平歇。如果她們運氣再差些,被胡人順手放一把火燒了飯館,說不定便要悶死在地窖裏。

無論是最好的結果,還是最壞的結果,顯然都不如現在這般被人接過來安置保護的好。因此兩人也很感恩,過來之後便接手了小院裏的一應雜事,做飯洗碗自然不在話下。

兩人這時剛洗好了碗筷,老板娘擦了擦手上的水跡,便湊到了溫梓然身邊。她從竈臺邊摸出個油紙包塞到了溫梓然手裏,相當親切和藹的說道:“梓然,這是我剛做好的花生糖,你喜歡就拿著慢慢吃。”

花生糖是溫梓然讓阿娘幫忙做的,只是恰巧被老板娘聽見了,於是自告奮勇。不過此刻拿著滿滿一油紙包的花生糖,溫梓然的心裏卻跟吃了黃蓮一般苦——她也喜歡吃點心,但她並不嗜甜,這包花生糖是她替宴黎要的,可現在她還能拿去給她吃嗎?

溫梓然捧著油紙包低下了頭,將眼中湧出的一點淚痕印在了素白的衣袖上。

老板娘沒有察覺,可她等了半晌也沒見到溫梓然吃糖,卻是有些局促起來。她想起了之前溫梓然拿走的那一小塊花生糖,不免有些擔憂:“梓然你怎麽不吃,是我做的花生糖不好吃嗎?”

溫梓然從來也不是個會讓人擔心的人,更不會辜負旁人的好意。因此哪怕心裏苦澀得不行,她也還是忍下了淚意,擡起頭勉強扯出個笑臉來,說道:“沒有,鄭姨做的糖很好吃。”

老板娘可不瞎,自然看出了溫梓然笑容的勉強,心裏便有些著急。可擡頭四顧一番卻發現秦雲書恰好出去了,而她總不能看著小姑娘難過,於是只好硬著頭皮說道:“糖不好吃的話就算了,梓然不要吃了,下次我做更好的點心給你。”

溫梓然聽出了老板娘有些無措,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,更沒有心思反過來安慰對方,於是幹脆打開了油紙包,從裏面拿出一塊切好的花生糖,送入嘴裏慢慢咀嚼起來。

花生糖其實做得真的很好,甜而不膩,花生的香味兒也很濃郁,咀嚼起來是越嚼越香的。只不過落在滿心苦澀的人嘴中,自然是吃不出什麽滋味兒來了。但好在看見她吃了,臉上也並沒有露出厭惡或者勉強的神情,老板娘也就放心了下來。

就這樣,一個人吃著,一個人看著,不知不覺間那塊花生糖就被溫梓然吃完了。

或許嘴裏的甜也能中和了心中的苦,溫梓然吃完一塊花生糖後心情終於緩和了許多。她勉強收拾了下心情,不知怎麽想的,突然開口問道:“鄭姨,你能和我說說……阿兄究竟長什麽樣嗎?”

溫梓然摸過宴黎的臉,可人的長相並不是簡單的摸一摸就能夠在心裏成型的,或許之前她心中有所描繪,但到了此時此刻心中所有的描繪卻都已經被她推翻了。她忽然很想知道,宴黎到底長什麽模樣,能夠看見她長相的人又會如何描述。

老板娘聽到這個問題微微一怔,不過也並未多想,她仔細回憶了一番,卻用了最單薄的形容:“小將軍她很好看啊,梓然你也很好看,你們倆站在一起倒是般配。”

溫梓然顯然不滿足這樣的形容,於是又問道:“很好看是怎樣的好看?”

老板娘便脫口道:“好看得像個姑娘似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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